18.
上所论有葛根诸方,皆治阳明在经之病者也。至阳明在府之病,又当另议治法,其治之主要,自当以白虎汤为称首也。
《伤寒论》原文:伤寒脉浮滑,此表有热里有寒,白虎汤主之。(此节载太阳篇)
此脉象浮而且滑,夫滑则为热入里矣,乃滑而兼浮,是其热未尽入里,半在阳明之府,半在阳明之经也。在经为表,在府为里,故曰表有热里有寒。《内经》谓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。又谓人之伤于寒也,则为病热。此所谓里有寒者,盖谓伤寒之热邪已入里也。陈氏之解原如斯,愚则亦以为然。至他注疏家有谓此寒热二字,宜上下互易,当作外有寒里有热者,然其脉象既现浮滑,其外表断不至恶寒也。有谓此寒字当系痰之误,因痰寒二音相近,且脉滑亦为有痰之征也。然在寒温,其脉有滑象,原主阳明之热已实,且足征病者气血素充,治亦易愈。若因其脉滑,而以为有痰,则白虎汤岂为治痰之剂乎。
《伤寒论》原文:三阳合病,腹满身重,难以转侧,口不仁而面垢,谵语,遗尿。发汗则谵语,下之则额上生汗,手足逆冷。若自汗出者,白虎汤主之。(此节载阳明篇)
证为三阳合病,乃阳明外连太阳内连少阳也。由此知三阳会合以阳明为中间,三阳之病会合,即以阳明之病为中坚也。是以其主病之方,仍为白虎汤,势若帅师以攻敌,以全力捣其中坚,而其余者自瓦解。
《伤寒论》原文:伤寒脉滑而厥者,里有热也,白虎汤主之。(此节载厥阴篇)
脉滑者阳明之热传入厥阴也。其脉滑而四肢厥逆者,因肝主疏泄,此证乃阳明传来之热郁于肝中,致肝失其所司,而不能疏泄、是以热深厥亦深也。治以白虎汤,热消而厥自回矣。
或问:伤寒传经之次第,原自阳明而少阳,三传而后至厥阴,今言阳明之热传入厥阴,将勿与经旨有背谬乎?答曰:白虎汤原为治阳明实热之正药,其证非阳明之实热者,仲景必不用白虎汤。此盖因阳明在经之热,不传于府(若入府则不他传矣)而传于少阳,由少阳而为腑脏之相传(如由太阳传少阴,即腑脏相传,《伤寒论》少阴篇:麻黄附子细辛汤所主之病是也),则肝中传入阳明实热矣。究之,此等证其左右两关必皆现有实热之象,盖此阳明在经之热,虽由少阳以入厥阴,必仍有余热入于阳明之府,俾其府亦蕴有实热,故可放胆投以白虎汤,而于胃府无损也。
【白虎汤方】知母六两,石膏一斤打碎,甘草二两炙,粳米六合。
上四味,以水一斗,煮米熟汤成,去滓,温服一升,日三服。
方中重用石膏为主药,取其辛凉之性,质重气轻,不但长于清热,且善排挤内蕴之热息息自毛孔达出也。
用知母者,取其凉润滋阴之性,既可佐石膏以退热,更可防阳明热久者之耗真阴也。用甘草者,取其甘缓之性,能逗留石膏之寒凉不至下趋也。用粳米者,取其汁浆浓郁能调石膏金石之药使之与胃相宜也。药止四味,而若此相助为理,俾猛悍之剂归于和平,任人放胆用之,以挽回人命于垂危之际,真无尚之良方也。
何犹多畏之如虎而不敢轻用哉?
白虎汤方,三见于《伤寒论》。一在太阳篇,治脉浮滑;一在阳明篇,治三阳合病自汗出者,一在厥阴篇,治脉滑而厥。注家于阳明条下,谓苟非自汗,恐表邪抑塞,亦不敢卤莽而轻用白虎汤。自此说出,医者遇白虎汤证,恒因其不自汗出即不敢用,此误人不浅也。盖寒温之证,邪愈深入则愈险。当其由表入里,阳明之府渐实,急投以大剂白虎汤,皆可保完全无虞。设当用而不用,由胃实以至肠实而必须降下者,已不敢保其完全无虞也。
况自汗出之文惟阳明篇有之,而太阳篇但言脉浮滑,厥阴篇但言脉滑而厥,皆未言自汗出也。由是知其脉但见滑象,无论其滑而兼浮,滑而兼厥,皆可投以白虎汤。经义昭然,何医者不知尊经,而拘于注家之谬说也?
白虎汤所主之病,分载于太阳阳明厥阴篇中,惟阳明所载未言其脉象何如,似令人有未惬意之处。
然即太阳篇之脉浮而滑及厥阴篇之脉滑而厥推之,其脉当为洪滑无疑,此当用白虎汤之正脉也。故治伤寒者,临证时若见其脉象洪滑,知其阳明之府热已实,放胆投以白虎汤必无差谬,其人将药服后,或出凉汗而愈,或不出汗其热亦可暗消于无形。若其脉为浮滑,知其病犹连表,于方中加薄荷叶一钱,或加连翘、蝉蜕各一钱,服后须臾即可由汗解而愈。其脉为滑而厥也,知系厥阴肝气不舒,可用白茅根煮汤以之煎药,服后须臾厥回,其病亦遂愈。此愚生平经验所得,故敢确实言之,以补古书所未备也。
近世用白虎汤者,恒恪守吴氏四禁。所谓四禁者,即其所着《温病条辨》白虎汤后所列禁用白虎汤之四条也。然其四条之中,显有与经旨相反之两条,若必奉之为金科玉律,则此救颠扶危挽回人命之良方,几将置之无用之地。
吴鞠通原文:白虎本为达热出表,若其人脉浮弦而细者,不可与也;脉沉者,不可与也;不渴者,不可与也;汗不出者,不可与也,常须识此,勿令误也。
按:前两条之不可与,原当禁用白虎汤矣。至其第三条谓不渴者不可与也,夫用白虎汤之定例,渴者加人参,其不渴者即服白虎汤原方,无事加参可知矣。吴氏以为不渴者不可与,显与经旨相背矣。且果遵吴氏之言,其人若渴即可与以白虎汤,而亦无事加参矣,不又显与渴者加人参之经旨相背乎?至其第四条谓汗不出者不可与也,夫白虎汤三见于《伤寒论》,惟阳明篇中所主之三阳合病有汗,其太阳篇所主之病及厥阴篇所主之病,皆未见有汗也。仲圣当日未见有汗即用白虎汤,而吴氏则于未见有汗者禁用白虎汤,此不又显与经旨相背乎?且石膏原具有发表之性,其汗不出者不正可借以发其汗乎?且即吴氏所定之例,必其人有汗且兼渴者始可用白虎汤,然阳明实热之证,渴而兼汗出者,十人之中不过一二人,是不几将白虎汤置之无用之地乎?夫吴氏为清季名医,而对于白虎汤竟误设禁忌若此,彼盖未知石膏之性也。及至所着医案,曾治何姓叟,手足拘挛,因误服热药所致,每剂中用生石膏八两,服近五十日始愈,计用生石膏二十余斤。又治赵姓中焦留饮,上泛作喘,每剂药中皆重用生石膏,有一剂药中用六两八两者,有一剂中用十二两者,有一剂中用至一斤者,共服生石膏近百斤,其病始愈。以观其《温病条辨》中,所定白虎汤之分量生石膏止用一两,犹煎汤三杯分三次温饮下者,岂不天壤悬殊哉?盖吴氏先着《温病条辨》,后着《吴氏医案》,当其着《温病条辨》时,因未知石膏之性,故其用白虎汤慎重若此;至其着《吴氏医案》时,是已知石膏之性也,故其能放胆重用石膏若此,学问与年俱进,故不失其为名医也。
人之所以重视白虎汤而不敢轻用者,实皆未明石膏之性也。夫自古论药之书,当以《神农本草经》为称首,其次则为《名医别录》。《神农本草经》创于开天辟地之圣神,洵堪为论药性之正宗,至《名医别录》则成于前五代之陶弘景,乃取自汉以后及五代以前名医论药之处而集为成书,以为《神农本草经》之辅翼(弘景曾以朱书本经、墨书别录为一书),今即《神农本草经》及《名医别录》之文而细为研究之。
《神农本草经》石膏原文:气味辛,微寒,无毒,主治中风寒热、心下逆气、惊喘、口干、舌焦、不能息、腹中坚痛、除邪鬼、产乳、金疮。
按:后世本草,未有不以石膏为大寒者,独《神农本草经》以为微寒,可为万古定论。为其微寒,是以白虎汤中用至一斤,至《吴氏医案》治痰饮上泛作喘,服石膏近百斤而脾胃不伤也。其言主中风者,夫中风必用发表之药,石膏既主之则性善发表可知,至其主寒热、惊喘、口干、舌焦、无事诠解。至其能治心下逆气、腹中坚痛,人或疑之,而临证细心品验,自可见诸事实也。曾治一人,患春温阳明府热已实,心下胀满异常,投以生石膏二两、竹茹碎末五钱,煎服后,顿觉药有推荡之力,胀满与温病皆愈。又尝治一人,少腹肿疼甚剧,屡经医治无效,诊其脉沉洪有力,投以生石膏三两、旱三七二钱(研细冲服)、生蒲黄三钱,煎服两剂全愈。此证即西人所谓盲肠炎也,西人恒视之为危险难治之病,而放胆重用生石膏即可随手奏效。至谓其除邪鬼者,谓能治寒温实热证之妄言妄见也。治产乳者,此乳字当作生字解(注疏家多以乳字作乳汁解者非是),谓妇人当生产之后,偶患寒温实热,亦不妨用石膏,即《金匮》谓妇人乳中虚烦乱、呕逆、安中益气,竹皮大丸主之者是也(竹皮大丸中有石膏)。治金疮者,人若为刀斧所伤,掺以生石膏细末,立能止血且能消肿愈疼也。
《名医别录》石膏原文:石膏除时气、头疼身热、三焦大热、肠胃中结气、解肌发汗、止消渴、烦逆、腹胀暴气、咽痛,亦可作浴汤。
按:解肌者,其力能达表,使肌肤松畅,而内蕴之热息息自毛孔透出也。其解肌兼能发汗者,言解肌之后,其内蕴之热又可化汗而出也。特是,后世之论石膏者,对于《神农本草经》之微寒既皆改为大寒,而对于《名医别录》之解肌发汗,则尤不相信。即如近世所出之本草,若邹润安之《本经疏证》、周伯度之《本草思辨录》,均可为卓卓名著,而对于《名医别录》谓石膏能解肌发汗亦有微词。
愚浮沉医界者五十余年,尝精细体验白虎汤之用法,若阳明之实热,一半在经,一半在府,或其热虽入府而犹连于经,服白虎汤后,大抵皆能出汗,斯乃石膏之凉与阳明之热化合而为汗以达于表也。若犹虑其或不出汗,则少加连翘、蝉蜕诸药以为之引导,服后复杯之顷,其汗即出,且汗出后其病即愈,而不复有外感之热存留矣。若其阳明之热已尽入府,服白虎汤后,大抵出汗者少,不出汗者多,其出汗者热可由汗而解,其不出汗者其热亦可内消。盖石膏质重气轻,其质重也可以逐热下行,其气轻也可以逐热上出,俾胃府之气化升降皆湛然清肃,外感之热自无存留之地矣。
石膏之发汗,原发身有实热之汗,非能发新受之风寒也。曾治一人,年近三旬,于春初得温病,医者以温药发其汗,汗出而病益加剧,诊其脉洪滑而浮,投以大剂白虎汤,为加连翘、蝉蜕各钱半,服后遍体得凉汗而愈。然愈后泄泻数次,后过旬日又重受外感,其脉与前次相符,乃因前次服白虎汤后作泄泻,遂改用天花粉、玄参各八钱,薄荷叶、甘草各二钱,连翘三钱,服后亦汗出遍体,而其病分毫不减,因此次所出之汗乃热汗非凉汗也。不得已遂仍用前方,为防其泄泻,以生怀山药八钱代方中粳米,服后仍遍体出凉汗而愈。由此案观之,则石膏之妙用,有真令人不可思议者矣。
重用石膏以发汗,非仅愚一人之实验也。邑中友人刘xx,肺热劳喘,热令尤甚,时当季夏,病犯甚剧,因尝见愚重用生石膏治病,自用生石膏四两,煎汤一大碗顿饮下,周身得凉汗,劳喘骤见轻,隔一日又将石膏如前煎饮,病又见轻,如此隔日一饮石膏汤,饮后必然出汗,其病亦随之降序,饮过六次,而百药难愈之痼疾竟霍然矣。
后刘xx与愚相遇,因问石膏如此凉药,何以能令人发汗?愚曰:石膏性善发汗,《名医别录》载有明文,脏腑蕴有实热之人,服之恒易作汗也。此证因有伏气化热,久留肺中不去,以致肺受其伤,屡次饮石膏汤以逐之,则久留之热不能留,遂尽随汗出而消解无余矣。
用石膏以治肺病及劳热,古人早有经验之方,因后世未知石膏之性,即见古人之方亦不敢信,是以后世无用者。其方曾载于王焘《外台秘要》,今特详录于下,以备医界之采取。
《外台秘要》原文:治骨蒸劳热久嗽,用石膏纹如针者一斤,粉甘草一两,研细如面,日以水调三、四服,言其无毒有大益,乃养命上药,不可忽其贱而疑其寒。《名医别录》言陆州杨士丞女,病骨蒸,内热外寒,众医不能瘥,处州吴医用此方而体遂凉。
按:书中所载杨氏女亦伏气化热病。凡伏气化热之病,原当治以白虎汤,脉有数象者,白虎加人参汤,医者不知如此治法,是以久不瘥。吴医治以石膏、甘草粉,实为白虎汤之变通用法。乃有其证非如此变通用之而不能愈者(必服石膏面始能愈),此愚治伏气化热临证之实验,爰录一案于下,以明用古方者原宜因证变通也。
一人年近四旬,身形素强壮,时当暮春,忽觉心中发热,初未介意,后渐至大小便皆不利,屡次延医服药,病转加剧,腹中胀满,发热益甚,小便犹可通滴沥,而大便则旬余未通矣,且又觉其热上逆,无论所服何药,下咽即吐出,因此医皆束手无策。后延愚为诊视,其脉弦长有力,重按甚实,左右皆然,视其舌苔浓而已黄,且多芒刺,知为伏气化热,因谓病者曰,欲此病愈非治以大剂白虎汤不可。病者谓我未受外感何为服白虎汤?答曰,此伏气化热证也,盖因冬日或春初感受微寒,未能即病,所受之寒伏藏于三焦脂膜之中,阻塞升降之气化,久而生热,至春令已深,而其所伏之气更随春阳而化热,于斯二热相并,而脏腑即不胜其灼热矣,此原与外感深入阳明者治法相同,是以宜治以白虎汤也。病者闻愚言而颔之,遂为开白虎汤方,方中生石膏用三两,为其呕吐为加生赭石细末一两,为其小便不利为加滑石六钱,至大便旬余不通,而不加通大便之药者,因赭石与石膏并用,最善通热结之大便也。俾煎汤一大碗,徐徐温饮下,服后将药吐出一半,小便稍通,大便未通下。
翌日即原方将石膏改用五两,赭石改用两半,且仿白虎加人参汤之义,又加野台参三钱,复煎汤徐徐温饮下,仍吐药一半,大便仍未通下。于是变汤为散,用生石膏细末一两,赭石细末四钱和匀,为一日之量,鲜白茅根四两,煎汤分三次将药末送服,服后分毫未吐,下燥粪数枚,小便则甚畅利矣。翌日更仿白虎加人参汤之义,又改用野党参五钱,煎汤送服从前药末,又下燥粪数枚,后或每日如此服药,歇息一日不服药,约计共服生石膏细末斤许,下燥粪近百枚,病始霍然全愈。其人愈后,饮食增加,脾胃分毫无伤,则石膏之功用及石膏之良善可知矣。愚用石膏治大便之因热燥结者实多次矣,或单用石膏细末,或少佐以赭石细末,莫不随手奏效,为此次所用石膏末最多,故特志之。
19.
白虎汤之外,又有白虎加人参汤,以辅白虎汤之所不逮。其方五见于《伤寒论》,今试约略录其数节以为研究之数据。
《伤寒论》原文:服桂枝汤大汗出后,大烦渴不解,脉洪大者,白虎加人参汤主之。
【白虎加人参汤方】知母六两,石膏一斤碎绵裹,甘草二两炙,粳米六合,人参三两。
上五味,以水一斗,煮米熟汤成,去滓,温服一升,日三服。
服桂枝汤原取微似有汗,若汗出如水流漓,病必不解,此谓服桂枝汤而致大汗出,是汗出如水流漓也。
因汗出过多,大伤津液,是以大烦大渴、脉洪大异常,以白虎汤解其热,加人参以复其津液而病可愈矣。
《伤寒论》原文:伤寒病若吐若下后,七、八日不解,热结在里,表里俱热,时时恶风,大渴,舌上干燥而烦,欲饮水数升者,白虎加人参汤主之。
所谓若吐、若下者,实因治失其宜,误吐、误下,是以吐下后而病不愈也。且误吐则伤其津液,误下则伤其气分,津液伤损可令人作渴,气分伤损,不能助津液上潮更可作渴,是以欲饮水数升也。白虎汤中加人参,不但能生津液,且能补助气分以助津液上潮,是以能立建奇功也。
《伤寒论》原文:伤寒脉浮,发热无汗,其表不解者,不可与白虎汤。渴欲饮水,无表证者,白虎加人参汤主之。
凡服白虎汤之脉,皆当有滑象脉,滑者中有热也。此节之脉象但浮,虽曰发热,不过其热在表,其不可与以白虎汤之实际,实在于此。乃因节中有无汗及表不解之文,而后世之治伤寒者,或谓汗不出者,不可用白虎汤,或谓表不解者,不可用白虎汤,至引此节之文以为征据,而不能连上数句汇通读之,以重误古人。
独不思太阳篇中白虎汤证,其脉浮滑,浮非连于表乎?又不思白虎汤证三见于《伤寒论》,惟阳明篇白虎汤证,明言汗出,而太阳篇与厥阴篇之所载者,皆未言有汗乎?至于其人欲饮水数升,且无寒束之表证,是其外感之热皆入于里,灼耗津液,令人大渴,是亦宜急救以白虎加人参汤而无可迟疑也。
白虎加人参汤所主之证,或渴、或烦、或舌干,固由内陷之热邪所伤,实亦由其人真阴亏损也。人参,补气之药,非滋阴之药,而加于白虎汤中,实能于邪火炽盛之时立复真阴,此中盖有化合之妙也。曾治一人,患伤寒热入阳明之府,脉象有力而兼硬,时作谵语,按此等脉原宜投以白虎加人参汤,而愚时当少年,医学未能深造,竟与以大剂白虎汤,俾分数次温饮下,翌日视之热已见退,而脉搏转数,谵语更甚。乃恍然悟会,改投以白虎加人参汤煎一大剂,分三次徐徐温饮下,尽剂而愈。盖白虎汤证其脉宜见滑象,脉有硬象即非滑矣,此中原有阴亏之象,是以宜治以白虎加人参汤,而不可但治以白虎汤也。自治愈此案之后,凡遇其人脉数或弦硬,或年过五旬,或在劳心劳力之余,或其人身形素羸弱,即非在汗吐下后,渴而心烦者,当用白虎汤时,皆宜加人参,此立脚于不败之地,战则必胜之师也。
同邑友人李xx,曾治一阳明府实证,其脉虽有力而数逾六至,李xx先投以白虎汤不效,继因其脉数加玄参、沙参以滋其阴分仍不效,询方于愚。答曰:此白虎加人参汤证也。李xx谓,此证非在汗吐下后,且又不渴不烦,何为用白虎加人参汤?愚曰:用古人之方,当即古人立方之意而推展变通之,凡白虎汤所主之证,其渴与烦者,多因阴分虚损,而脉象数者独非阴分虚损乎?李xx闻愚言而心中会悟,改投以白虎加人参汤一剂而愈。
推展白虎加人参汤之用法,不必其人身体虚弱或有所伤损也。忆愚年三旬时,曾病伏气化热,五心烦热,头目昏沉,舌苔白浓欲黄,且多芒刺,大便干燥,每日用生石膏数两煮水饮之,连饮数日,热象不退,因思或药轻不能胜病,乃于头午用生石膏五两煮水饮下,过午又用生石膏五两煮水饮下,一日之间共服生石膏十两,而心中分毫不觉凉,大便亦未通下。踌躇再四,精思其理,恍悟此必伏气之所入甚深,原当补助正气,俾吾身之正气壮旺,自能逐邪外出也。于斯欲仿白虎加人参汤之义,因无确实把握,犹不敢遽用大剂,就已所预存之药,用生石膏二两,野台参二钱,甘草钱半,适有所轧生怀山药粗渣又加少许,煎汤两蛊,分三次温饮下,饮完晚间即觉清爽,一夜安睡,至黎明时少腹微疼,连泻三次,自觉伏气之热全消,再自视舌苔,已退去一半,而芒刺全无矣。夫以常理揆之,加人参于白虎汤中,必谓能减石膏之凉力,而此次之实验乃知人参反能助石膏之凉力,其理果安在乎?盖石膏煎汤,其凉散之力皆息息由毛孔透达于外,若与人参并用,则其凉散之力,与人参补益之力互相化合,能旋转于脏腑之间,以搜剔深入之外邪使之净尽无遗,此所以白虎加人参汤,清热之力远胜于白虎汤也。
愚生平治寒温实热,用白虎加人参汤时,恒多于用白虎汤时,而又恒因证制宜,即原方少有通变,凡遇脉过六至者,恒用生怀山药一两以代方中粳米,盖以山药含蛋白质甚多,大能滋阴补肾,而其浓郁之汁浆又能代粳米调胃也。若遇阳明之热既实,而其人又兼下痢者,恒用生杭芍一两以代方中知母,因芍药善清肝热以除痢疾之里急后重,而其凉润滋阴之性又近于知母也。若妇人产后患寒温实热者,亦以山药代粳米,又必以玄参八钱,以代方中知母,因山药既可补产后之肾虚,而玄参主产乳余疾,《神农本草经》原有明文也(《神农本草经》中石膏、玄参皆主产乳,知母未言治产乳,不敢师心自用、轻以苦寒之药施于产后也)。
且玄参原非苦寒之品,实验之原甘而微苦(《神农本草经》谓其味苦者,当系后世传写之误),是以虽在产后可放胆用之无碍也。
愚治寒温之证,于阳明肠实大便燥结者,恒投以大剂白虎汤,或白虎加人参汤,往往大便得通而愈,且无下后不解之虞。间有服药之后大便未即通下者,而少投以降下之品,或用玄明粉二三钱和蜜冲服,其大便即可通下。盖因服白虎汤及服白虎加人参汤后,壮热已消,燥结已润,自易通下也。
有外感之实热日久不退,致其人气血两亏,危险迫于目前,急救以白虎加人参汤,其病只愈一半,必继服他种补益之药始能全愈者,今试详述一案以征明之:
一幼女年九岁,于季春上旬感受温病,医者以热药发之,服后分毫无汗,转觉表里大热,盖已成白虎汤证也。医者不知按方施治,迁延二十余日,身体羸,危险之朕兆歧出,其目睛上窜,几至不见,筋惕肉,周身颤动,时作嗳声,间有喘时,精神昏愦,毫无知觉,其肌肤甚热,启其齿见舌缩而干,苔薄微黄,其脉数逾六至,左部弦细而浮,不任重按,右部亦弦细而重诊似有力,大便旬日未行,此久经外感之热灼耗,致气血两虚,肝风内动,真阴失守,元气将脱之候也。宜急治以白虎加人参汤,再辅以滋阴固气之品,庶可救愈,特虑病状若此,汤药不能下咽耳。其家人谓偶与以勺水或米汤犹知下咽,想灌以药亦如下咽也,于斯遂为疏方。
【处方】生石膏细末二两,野台参三钱,生怀山药六钱,生怀地黄一两,生净萸肉一两,甘草二钱,共煎汤两大盅,分三次温饮下。
此方即白虎加人参汤以生地黄代知母,生山药代粳米,而又加山萸肉也。此方若不加萸肉,为愚常用之方,以治寒温证当用白虎加人参汤而体弱阴亏者。今重加山萸肉一两者,诚以人当元气不固之时,恒因肝脏之疏泄而上脱,此证目睛之上窜,乃显露之朕兆(当属于肝),重用萸肉以收敛肝脏之疏泄,元气即可不脱。且喻嘉言谓上脱之证,若但知重用人参,转令人气高不返,重用萸肉为之辅弼,自无斯弊,可稳重建功。将药三次服完,目睛即不上窜,身体安稳,嗳声已止,气息已匀,精神较前明了,而仍不能言,大便犹未通下,肌肤犹热,脉数已减,不若从前之浮弦,右部重诊仍似有力,遂即原方略为加减,俾再服之。
【第二方】生石膏细末两半,野台参三钱,生怀地黄一两,生净萸肉六钱,天冬六钱,甘草二钱,煎汤两盅,分两次温饮下,每饮一次,调入生鸡子黄一枚。
目睛已不上窜而犹用萸肉者,诚以此证先有嗳气之病,是其气难于上达也。凡气之难于上达者,须防其大便通后,气或下脱,故用萸肉以预防之。至于鸡子黄,化学家谓其含有副肾髓质,即善滋真阴,生用之又善润大便是以加之。
此药日服一剂,服两日热已全退,精神之明了似将撤消,而仍不能言,大便仍未通下,间有努力欲便之状。诊其脉热象已静且微弱,拟用灌肠法通其大便。先用野台参三钱,萸肉、天冬各四钱,煎汤服下。然后用灌肠法以通其大便,安然通下。仍不能言,细诊其脉微弱益甚,右部关前之脉几至不见。乃恍悟其所以不能言者,胸中大气下陷也,升补其胸中大气,使之上达于舌本必能言矣。
【第三方】生箭三钱,野台参三钱,生怀山药一两,大甘枸杞一两,北沙参一两,天冬六钱,寸冬带心六钱,升麻一钱,桔梗钱半,共煎汤一盅半,分两次温服下。此方连服两剂,遂能言语,因方中重用滋阴之药以培养其精神,而精神亦复常矣。
20.
白虎汤及白虎加人参汤两方,皆治足阳明有实热者也。至热入手阳明之府,致大便因热燥结,其燥结愈甚者,蕴蓄之热必愈深,此非开其燥结其热固不能消也。若斯则攻下之剂,若承气汤诸方在所必需矣。
《伤寒论》原文:阳明病脉迟,虽汗出不恶寒者,其身必重,短气腹满而喘,有潮热者,此外欲解,可攻里也。手足然而汗出者,此大便已硬也,大承气汤主之。若汗多,微发热恶寒者,外来未也,其热不潮,未可与承气汤。若腹大满不通者,可与小承气汤,微和胃气,勿令大泄下。
首句为阳明病脉迟,此见阳明病脉迟为当下之第一明征也。而愚初度此句之义,以为凡伤寒阳明之当下者,若其脉数,下后恒至不解,此言脉迟,未必迟于常脉,特表明其脉不数,无虑其下后不解耳。迨至阅历既久,乃知阳明病当下之脉原有迟者。然其脉非为迟缓之象,竟若蓄极而通,有迟而突出之象。盖其脉之迟,因肠中有阻塞也。其迟而转能突出者,因阳明火盛,脉原有力,有阻其脉之力而使之迟者,正所以激其脉之力而使有跳跃之势也。如此以解脉迟,则脉迟之当下之理自明也。
然愚临证实验以来,知阳明病既当下,其脉迟者固可下,即其脉不迟而亦不数者,亦可下。惟脉数及六至则不可下,即强下之,病必不解,或病更加剧。而愚对于此等证,原有变通之下法,即白虎加人参汤,将石膏不煎入汤中,而以所煎之汤将石膏送服者是也。愚因屡次用此方奏效,遂名之为白虎承气汤,爰详录之于下,以备医界采用。
生石膏八钱捣细,大潞党参三钱,知母八钱,甘草二钱,粳米二钱。药共五味,将后四味煎汤一盅半,分两次将生石膏细末用温药汤送下。服初次药后,迟两点钟,若腹中不见行动,再服第二次。若腹中已见行动,再迟点半钟大便已下者,停后服。若仍未下者,再将第二次药服下。至若其脉虽数而洪滑有力者,用此方时亦可不加党参。
愚从前遇寒温证之当下而脉象数者,恒投以大剂白虎汤,或白虎加人参汤,其大便亦可通下。然生石膏必须用至四五两,煎一大碗,分数次温服,大便始可通下。间有服数剂后大便仍不通下者,其人亦恒脉净身凉,少用玄明粉二三钱和蜜冲服,大便即可通下。然终不若白虎承气汤用之较便也。
生石膏若服其研细之末,其退热之力一钱可抵煎汤者半两。
若以之通其大便,一钱可抵煎汤者一两。是以方中只用生石膏八钱,而又慎重用之,必分两次服下也。
寒温阳明病,其热甚盛者,投以大剂白虎汤,其热稍退,翌日恒病仍如故。如此反复数次,病家遂疑药不对证,而转延他医,因致病不起者多矣。愚后拟得此方,凡遇投以白虎汤见效旋又反复者,再为治时即用石膏为末送服。其汤剂中用五六两者,送服其末不过一两,至多至两半,其热即可全消矣。
【大承气汤方】大黄四两酒洗,浓朴半斤炙去皮,枳实五枚炙,芒硝三合。
上四味,以水一斗,先煮二物,取五升,去滓,纳大黄,煮取二升,去滓,纳芒硝,更上微火一两沸,分温再服,得下,余勿服。
大承气汤方,所以通肠中因热之燥结也。故以大黄之性善攻下,且善泻热者为主药。然药力之行必恃脏腑之气化以斡旋之,故佐以朴、实以流通肠中郁塞之气化,则大黄之攻下自易为力矣。用芒硝者,取其性寒味咸,善清热又善软坚,且兼有攻下之力,则坚结之燥粪不难化为溏粪而通下矣。方中之用意如此,药味无多,实能面面精到,而愚对于此方不无可疑之点,则在其药味分量之轻重也。
《神农本草经》谓大黄能推陈致新,是以有黄良之名,在阳明蕴有实热大便燥结者,原宜多用。至浓朴不过为大黄之辅佐品,竟重用至半斤,较大黄之分量为加倍,若按一两为今之三钱折算,复分两次服之,则一次所服之药,当有浓朴一两二钱。夫浓朴气温味辛,若多用之,能损人真气,为人所共知,而其性又能横行达表,发出人之热汗。忆愚少时,曾治一阳明实热大便燥结证,方中用大黄三钱,服后大便未通下,改延他医,方中重用浓朴一两,服后片时出热汗遍体,似喘非喘,气弱不足以息,未逾半日而亡矣。此诚可为前车之鉴也。是以愚谓此方之分量必有差误,愚疑此方浓朴之分量,当亦如小承气汤为大黄分量之半,其原本或为浓朴之分量半大黄,大抵由此半字而误为半斤也。
再者,本节原文以阳明病脉迟五字开端,所谓脉迟者,言其脉象虽热而至数不加数也(非谓其迟于平脉)。
此乃病者身体素壮,阴分尤充足之脉。病候至用大承气汤时,果能有如此脉象,投以大承气汤原方,亦可随手奏效。而今之大承气汤证如此脉象者,实不多见也。此乃半关天时,半关人事,实为古今不同之点。即浓朴之分量原本如是,医者亦当随时制宜为之通变化裁,方可为善师仲景之人。非然者,其脉或不迟而数,但用硝、黄降之,犹恐降后不解,因阴虚不能胜其燥热也,况更重用浓朴以益其燥热乎?又或其脉纵不数,而热实脉虚,但用硝、黄降之,犹恐降后下脱,因其气分原亏,不堪硝、黄之推荡也,况敢重用浓朴同枳实以破其气乎?昔叶香岩用药催生,曾加梧桐叶一片作引,有效之者,转为香岩所笑。或问其故,香岩谓:“余用梧桐叶一片时,其日为立秋,取梧桐一叶落也。非其时,将用梧桐叶何为?”由斯知名医之治病,莫不因时制宜,原非胶柱鼓瑟也。是以愚用承气汤时,大黄、芒硝恒皆用至七八钱,浓朴、枳实不过用二钱。或仿调胃承气汤之义,皆减去不用,外加生赭石细末五六钱,其攻下之力不减大承气原方,而较诸原方用之实为稳妥也。至其脉象数者,及脉象虽热而重按无力者,又恒先投以大剂白虎加人参汤,煎汤一大碗,分数次温饮下,以化胃中燥热,而由胃及肠即可润其燥结,往往有服未终剂,大便即通下者。且下后又无虞其不解,更无虑其下脱也。其间有大便未即通下者,可用玄明粉三钱,或西药留苦四钱,调以蜂蜜,开水冲服。或外治用猪胆汁导法,或用食盐(若用熬火硝所出之盐更佳)融水灌肠,皆可通下。至通下之后,亦无不愈者。
【小承气汤方】大黄四两酒洗,浓朴二两炙去皮,枳实三枚大者炙。
上三味,以水四升,煮取一升二合,去滓,分温二服。初服汤当更衣,不尔者尽饮之。若更衣者,勿服之。
大承气汤所主之病,大肠中有燥粪,是以用芒硝软坚以化其燥粪。小承气汤所主之病为腹大满不通,是其病在于小肠而上连于胃,是以但用大黄、朴实以开通其小肠,小肠开通下行,大便不必通下,即通下亦不至多,而胃中之食可下输于小肠,是以胃气得和也。此大、小承气汤用法之分别也。而二承气汤之外,又有调胃承气汤,更可连类论及之。
【调胃承气汤方】大黄四两去皮清酒浸,甘草二两炙,芒硝半升。
上二味,咀,以水三升,煮取一升,去滓,纳芒硝,再上火微煮令沸,少少温服之。
大黄虽为攻下之品,原善清血分之热,心中发烦实为血分有热也。大黄浸以清酒,可引其苦寒之性上行以清心之热而烦可除矣。证无大便燥结而仍用芒硝者,《内经》谓热淫于内治以咸寒。芒硝味咸性寒,实为心家对宫之药(心属火,咸属水故为心家对宫之药),其善清心热,原有专长,故无大便燥结证而亦加之也。用甘草者,所以缓药力之下行,且又善调胃也。不用朴、实者,因无大便燥结及腹满之证也。
承气汤虽有三方,而小承气及调胃承气,实自大承气变化而出。《伤寒论》所载三承气主治之证不胜录,然果洞悉三方之各有用意,及三方药力轻重各有区别,且所主之病虽有上、中、下之分,而究之治上可及于中,治中可及于下,分治之中,仍有连带关系,自能凡遇宜用承气汤证,斟酌其宜轻宜重,分别施治而无差谬矣。
至于愚用承气汤之经过,又恒变化多端,不拘拘于三承气汤中之药味也。今试举数案以征明之。
大承气汤所主之证,原宜脉迟,其有脉不迟而洪实有力者,亦不妨用。惟其脉不迟而转数,若因大便燥结,而遽投以大承气汤,其脉之无力者,恒因大便通后而虚脱。
其脉之有力者,下后纵不至虚脱,其病亦必不能愈,所谓降后不解也。凡遇此等脉,必设法将其脉数治愈,然后再通其大便。
曾治一叟,年近六旬,因外感之热过甚,致大便旬日未通,其脉数逾六至,心中烦热,延医数人,皆不敢用降下之剂,然除降下外,又别无治法。愚诊其脉象虽数,重按甚实,遂先投以大剂白虎加人参汤,每剂分三次温服下,连服两剂,壮热全消,脉已不数,大便犹未通下,继用净芒硝细末三钱,蜂蜜一两,开水冲服,大便通下,病遂愈。
曾治一少年,因外感实热,致大便燥结,旬余未下,其脉亦数逾六至,且不任重按,亦投以白虎加人参汤,以生地黄代方中知母,生山药代方中粳米,煎汤一大碗,俾分多次徐徐温饮下。初服一剂,脉数见缓,遂即原方略为减轻,俾再煎服,拟后服至脉象复常,再为通其大便,孰意次剂服完而大便自通下矣。且大使通下后,外感之实热亦消解无余矣。此直以白虎加人参汤代承气汤也,自治愈此病之后,凡遇有证之可下而可缓下者,恒以白虎汤代承气,或以白虎加人参汤代承气,其凉润下达之力,恒可使大便徐化其燥结,无事用承气而自然通下,且下后又无不解之虞也。
治一少妇,于大怒之余感冒伤寒,热传阳明,大便燥结,医者两次投以大承气皆吐出。诊其脉弦长有力,盖脉现弦长,无论见于何部,皆主肝火炽盛,此不受药之所以然也。遂于大承气汤中将朴、实减轻(朴实各用钱半),加生杭芍、生赭石各一两,临服药时,又恐药汤入口即吐出,先用白开水送服生赭石细末三钱,继将药服下,阅三点钟大便通下而病即愈矣。
又治一人素伤烟色,平日大便七八日一行,今因受外感实热,十六七日大便犹未通下,心中烦热,腹中胀满,用洗肠法下燥粪少许,而胀满烦热如旧,医者谓其气虚脉弱,不敢投降下之药。及愚诊之,知其脉虽弱而火则甚实,遂用调胃承气汤加野台参四钱,生赭石、天门冬各八钱,共煎汤一大碗,分三次徐徐温饮下,饮至两次,腹中作响,觉有开通之意,三次遂不敢服,迟两点钟大便通下,内热全消,霍然愈矣。
有服承气汤后,大便之燥结不下,继服些许他药而燥结始下者,试再举两案以明之。
邑中名医刘xx,愚初学医时,家中常延之,一日,见先生治一伤寒热入阳明大便燥结证,从前医者,投以大承气汤两剂不下,继延先生治之,单用威灵仙三钱,煎汤服后大便通下,病亦遂愈。愚疑而问曰:威灵仙虽能通利二便,以较硝、黄攻下之力实远不如,乃从前服大承气汤两剂大便不下,何先生只用威灵仙三钱而大便即下乎?答曰:其中原有妙理,乃前后所用之药相借以成功也。盖其从前所服之大承气汤两剂,犹在腹中,因其脏腑之气化偶滞,药力亦随之停顿,借威灵仙走窜之力以触发之,则硝、黄力之停顿者,可陡呈其开通攻决之本性,是以大便遂通下也。是威灵仙之于硝、黄,犹如枪炮家导火之线也。愚闻如此妙论,顿觉心地开通,大有会悟,后有仿此医案之时,亦随手奏效。
因并录之于此,由此知医学虽贵自悟,亦必启发之有自也。
邻村霍xx,当怒动肝火之余感受伤寒,七八日间腹中胀满,大便燥结,医者投以大承气汤,大便未通下,肋下转觉疼不可支。其脉左部沉弦有力,知系肝经气郁火盛,急用柴胡三钱,生麦芽一两,煎汤服后,至半点钟肋下已不觉疼,又迟一点余钟,大便即通下。大便下后,腹即不胀,而病脱然全愈矣。
此案实仿前案之义,亦前后药力相借以通大便也。盖肾为二便之关,肝行肾之气,肝又主疏泄,大便之通与不通,实于肝有关系也。调其肝郁,即可以通行大便,此中原有至理。至于调肝用柴胡而又必佐以生麦芽者,因麦芽生用亦善调肝者也。且柴胡之调肝,在于升提,生麦芽之调肝,在于宣通,若因肝不舒但用柴胡以升提之,恐初服下时肋下之疼将益剧。惟柴胡之升提,与麦芽之宣通相济以成调肝气之功,则肝气之郁者自开,遏者自舒,而徐还其疏泄之常矣。且柴胡之性不但善调肝气也,《神农本草经》谓柴胡主心腹肠胃中结气,饮食积聚,寒热邪气,推陈致新。三复《神农本草经》之文,是柴胡不但善于调肝,兼能消胀满通大便矣。然柴胡非降下之药也,其于大便之当通者,能助硝黄以通之,若遇脾胃之气下溜大便泄泻者,伍以、术转能升举脾胃之气以止泄泻,柴胡诚妙药也哉。善于用柴胡者,自能深悟此中之妙理也。
至于妊妇外感热实,大便燥结者,承气汤亦不妨用,《内经》所谓“有故无殒亦无殒也”。然此中须有斟酌,以上所列方中诸药,芒硝断不可用。至赭石则三月以前可用,三月以后不可用。其余虽皆可用,然究宜先以白虎汤或白虎加人参汤代承气,即不能完全治愈,后再用承气时亦易奏效也。曾治一妇人,妊过五月,得伤寒证,八九日间脉象洪实,心中热而烦躁,大便自病后未行,其脐上似有结粪,按之微疼,因其内热过甚,先用白虎加人参汤清之,连服两剂内热颇见轻减,而脐上似益高肿,不按亦疼,知非服降下之药不可也。然从前服白虎加人参汤两剂,知其大便虽结不至甚燥,治以降下之轻剂当可奏效,为疏方,用大黄、野台参各三钱,真阿胶(不炒另炖兑服)、天冬各五钱,煎汤服下,即觉脐上开通,过一点钟,疼处即不疼矣。又迟点半钟,下结粪十余枚,后代溏粪,遂觉霍然全愈,后其胎气亦无所损,届期举子矣。至方中之义:大黄能下结粪,有人参以驾驭之,则不至于伤胎。又辅以阿胶,取其既善保胎,又善润肠,则大便之燥者可以不燥矣。用天冬者,取其凉润微辛之性(细嚼之实有辛味),最能下行以润燥开瘀,兼以解人参之热也。
21.
阳明原属燥金,其为病也多燥热,白虎、承气诸方,皆所以解阳明之燥热也。然燥热者阳明恒有之正病,而有时间见湿热为病,此阳明之变病也。其变病果为何病?阳明篇中诸发黄之证是也。试再进而详论之。
《伤寒论》原文:阳明病,发热汗出者,此为热越,不能发黄也。但头汗出,身无汗,剂颈而还,小便不利,渴引水浆者,此为瘀热在里,身必发黄,茵陈蒿汤主之。
阳明病发热汗出者,热外越而湿亦随之外越,即不能发黄。若其热不外越而内蕴,又兼其人小便不利,且饮水过多,其湿与热必至化合而生黄,是以周身必发黄也。主以茵陈蒿汤者,以茵陈蒿汤善除湿热也。
【茵陈蒿汤方】茵陈蒿六两,栀子十四枚擘,大黄二两去皮。
上三味,以水一斗,先煮茵陈减六升,纳二味,煮取三升,去滓,分温三服,小盒饭利,尿如皂角汁,色正赤,一宿腹减,黄从小便去也。
茵陈,性寒味苦,具有生发之气,寒能胜热,苦能胜湿,其生发之气能逐内蕴之湿热外出,故可为湿热身黄之主药。佐以栀子、大黄者,因二药亦皆味苦性寒也,且栀子能屈曲引心火下行以利小便。大黄之色能直透小便(凡服大黄者,其小便即为大黄之色,是大黄能利小便之明征),故少用之亦善利小便。至茵陈虽具有升发之性,《名医别录》亦谓其能下利小便,三药并用,又能引内蕴之热自小便泻出,是以服之能随手奏效也。
《伤寒论》原文:伤寒七、八日,身黄如橘子色,小便不利,腹微满者,茵陈蒿汤主之。
身黄如橘而腹满,小便不利,此因湿热成病可知,故亦治以茵陈蒿汤也。